拉林下车走进使馆，平时不用的宴会厅今天却是灯火通明，许多工作人员正在布置会场。
他接到通知一个武器采购团已经从国内过来到了柏林，会在这里举行一次宴会，这边也有很多高层会来。
令他心情愉悦的是应付完武器采购团这档子事，自己就可以轮换回国了。
因为工作原因他平时不能喝酒，但是真的是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家乡的伏特加了。
离宾客到达还有点时间，拉林让副手等会儿叫醒他，然后坐在办公室里的椅子上，把脸往桌子上一靠。
西部沼泽猎人们的习惯，确保安全时，五分钟也要休息一下，一定要闭上眼睛。
副手叫醒他时，使馆外已经有停着宾客的汽车了。拉林一看时间，应该是有人提前到来，他赶紧洗了把脸，加入到门口的欢迎队伍中，还不算误事。
有很多老熟人，拉林跟他们寒暄着。不远处传来了吵闹声，一个女声抱怨着她不想穿高跟靴子，不过很快安静下来。
拉林朝那边看去，却只看到一个仆人装束的人。
他的视线一直往下，才发现这听起来挺成熟的女声的主人却是一个一米出头的小女孩。
那个保姆牵着她的手，她走路有些不稳，看来的确是不习惯穿这种鞋子。
拉林也没有多在意，宴会准点顺利开始。当然主要还是武器采购团和这边军工代表的事，他只要跟熟人喝喝酒就好了。不过一直都没人找上他，拉林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倒也合他心意。
职业习惯让他适可而止放下酒杯，拉林走出宴会厅想抽支烟，在楼梯口掏出火柴点着烟没抽两口，楼下却响起一声惊叫。
他探出头往楼下看了一眼，之前见到的那个小女孩正倒在楼梯口。他赶紧丢下烟踩灭三步作两步跳下楼梯。那个小女孩躺在地上，脸上看不出疼痛，只是咬着牙不说话，双手捂着脚踝，看样子是崴了脚。
拉林也没开口问她有事没，这样子肯定是伤着了。他抱起小女孩走向侧厅的休息室。
“喂!你在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嘶疼疼疼——”
原本还能忍耐的女孩却在被他抱起时惊慌失措，拉林也懒得管她，把她放在沙发上然后迅速打来一盆冷水，在她比崴脚还响的惊叫声里脱下她的靴子和袜子，把受伤的脚放进冷水里。
“……你很失礼啊你知道吗!!!”小女孩脸上表情舒缓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怒颜。
“我不会对小孩子动什么歪心思。”拉林也乐得和她拌嘴，“带你来的人叫什么名字？人在哪？”
“第一，我是一个人来的!第二，我已经18岁了!”
两人尴尬地安静了下来。
“好了，别闹。”
拉林摸了摸，她的头。
“我去找人，你待在这别动，尤其是脚，不–要–动。”
拉林离开了侧厅，女孩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呆滞，而那盆水，似乎出现了沸腾的迹象。
不一会儿，拉林回来了。女孩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一条腿的膝盖，眼神冷冷的。
“你叫什么？”
“步枪人形Kar98k。”
“呃，是人形吗……好的。Kar98k，你真的18岁了？你能喝酒吗？”
“我要喝酒。”她重点强调了要字。
“哦。”
“那你还愣着干啥？”
拉林只得灰溜溜地跑去宴会厅，他回来时，端着一杯啤酒和一杯伏特加放在茶几上。他把啤酒放在Kar98k面前，自己端起伏特加。
“要干杯吗？祝你的脚早日康复。”
Kar98k却伸手抢走了他的伏特加，然后把啤酒推到他面前。
“……？”
“我知道这种烈酒，如果我喝得足够多，就能忘掉今天这些不愉快的事。”
“……”
拉林摊了摊手表示妥协，然后端起她的啤酒。
“你不是要干杯吗？”
“呃？”
“谢谢你的祝福……和帮忙。”
Kar98k端起伏特加和他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懵了的拉林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不过还是赶紧喝光了杯子被称为啤酒的液体。
“你……叫什么？”
“巴维尔•拉林。”
“你是这儿的武官吗？”
“嗯。”
“你多大了？”
“反正比你大。”
“你为什么会陪我说话？”
“这很奇怪吗？”拉林看向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经历让你会这样想？”
“不不不……只是……别人这种情况都让我自己呆着或者随便找个佣人照顾我。”
Kar98k赶紧避开他的目光，低声回答道。
“你是喜欢小孩子吗？”
拉林没有接她的话头，只是躺在沙发上手搭在脑后把头仰得高高的把尴尬甩给Kar98k。
“那个，可以再给我一杯吗？”
拉林起身去宴会厅再端来一杯伏特加，默不作声地递给Kar98k。
“该走啦……总之，谢谢。”
Kar98k穿上袜子和靴子站起来，想要单脚跳出去却险些又摔倒。
“你打算这样跳回去？能动动脑子吗？”
“能帮我去门卫那儿把我的枪拿来吗？谢谢。”
拉林愣了会儿，叹了口气，抱着她到了大门门卫室。
Kar98k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言语有失，没有再开口朝他发火。
“自己注意安全。”
“武器采购结束会有一场狩猎以及武器测试，你会来的吧。”
Kar98k就撑着这把和自己一样高的武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拉林看着她坐上汽车，才回到大厅。
“她知道武器采购团……”
拉林自言自语着，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Kar98k的帽子。
拉林捡起帽子，拍了拍上面的污渍，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把它放进公文包里。
大概很快就会和她见面，记得还给她。
……
一段时间过去了，果然和Kar98k说的一样，工厂方邀请了他们去测试武器，但不是在靶场。
去靶场的话，也犯不着叫上他的。
拉林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不知多久以前自己的猎装。
这是当初过来时和许多衣服一起带来的，塞在一堆自己也懒得分开，后来发现时也考虑过要不要扔掉，不过还是留了下来。
他用力抖顺衣服，扬起的灰尘让他咳嗽起来。
“真糟糕……”
拉林坐车到达猎场，骑上为他准备的马。等到人齐，大家一起朝猎场深处进发。
Kar98k也在队伍里，她慢慢地让马靠近拉林，然后松开缰绳与他保持平行。
“我还以为你会把帽子还给我。”
她没有戴帽子，拉林这才注意到她那垂到马背上的银色长发以及她背在背上的那把高出头许多的枪。
“啊……抱歉，下次会带给你的。啊不，回去就让人给你送去。”
“看你这身衣服，你很喜欢打猎吗？”
“偶尔。”
Kar98k看着他衣服磨破的袖口和打着补丁的膝盖处若有所思。
“枪打得如何？”
“枪给我。”
“啊？”
“你的枪。”
“噢噢。”
Kar98k赶紧从背上取下自己的枪递给拉林，拉林接过枪看了看，然后仔细地摩挲着枪身的每一寸，眼神让Kar98k脸红到了脖子根。
“别，别看了，你快打啦。”
“哦，好的。”
拉林向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催马向前。一只兔子被惊动，从草丛中探出头来。拉林立刻一枪过去，兔子应声倒地。
Kar98k立刻松开自己那挑染了两根红毛的德牧的套绳，猎犬立刻向兔子奔去，在那里叫了几声，然后叼回来一截兔耳朵。
“啊哈哈哈……”
拉林尴尬地挠了挠头，Kar98k则是吃吃地笑了起来。
“看样子你还是用不惯哦，”但随即又换了副自嘲的表情，“或许是我只适合打仗吧。”
拉林没有接她的话，把枪还给她，另外拿了一枝猎枪，继续前进。
“看到没，那只鸟，能打到不？”
Kar98k戳了戳拉林，指着一颗树。拉林眯着眼睛看着那里，确实有一只鸟，但是看不清是什么鸟。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瞄准那个黑点。
枪响了。
那只鸟落在地上。
拉林看向Kar98k，却发现她也端着枪，枪口冒着烟。
不一会儿，猎犬回来了，叼着两只椋鸟。
“怎么样？我的枪法还可以吧？”
Kar98k带着有些炫耀地语气说给拉林听，似乎还有一些渴望得到夸奖的撒娇味道？
拉林却只是沉默着。
“怎么了？”
“该死！这个季节……它们在求偶。”
“啊？”
“不该打的……”
“……”
拉林把枪背回背上，直到狩猎结束都没再开一枪。而Kar98k也是低着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枪。
晚上是猎物晚宴，一只野猪被放在会场中间的大篝火里，其他人各种拿着自己的小件野味自己烤，甚至有个胖子烤上了鱼，据说是他的狗抓到的。
“对不起……”Kar98k在拉林身边坐了许久，终于吐出一句话。
“没事的，犯错是难免的。记住就好了，以后不能这样干了。”
“嗯！我记住了！”Kar98k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你不必自责，我也开枪了。”
拉林回过头，露出他招牌般的微笑，带着一丝苦涩。Kar98k也把自己得到原谅一般的兴奋劲收了起来。
“跟我说说俄国吧。”
“呃，你想知道什么？”
“俄国有什么？”
“嗯……”拉林思考了一会儿，“俄国有草原矮种马，非常适合你……唉哟！疼疼疼……”
拉林话还没说完，Kar98k的枪托就砸在了他身上。
他起身在野猪上割了一小块肉，用刀插着递到Kar98k嘴边，她吓得往后一缩。
“怎么？不要？诶小心点别咬着刀子！”
……
Kar98k在窗口处不停地张望，焦急地敲着桌子，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拉林的身影出现在了路口。
“这儿！”她跳下椅子冲到门口招呼着他。
拉林走进咖啡馆，和Kar98k在她预定好的在靠窗的桌子坐下。
“你……要回国了？”
“嗯。马上就要赶火车，要说什么赶快哦。”
这些天来这丫头一直有事没事就来找拉林，或是一起散步，或是喝上一杯。当然，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他们无时无刻地聊着，Kar98k似乎非常想了解他。拉林对她这样名为武器的女孩也颇有好感，但是仅限于聊天罢了。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她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消息，一定要见拉林一面。拉林也没法拒绝，便和她约在这个咖啡馆。
Kar98k点了两杯梅丽塔黑咖啡，亲自端到拉林面前。
“哇……真难喝!”
拉林尝了一口便眉头紧蹙，没忍住直接说了出来，然后点了一壶甜酒加进咖啡里。
Kar98k倒不在意这些，只是低着头。
“为什么不留下来？”
“远出在外的人回家，是不需要理由的。”
“一定……要走吗？”
“没错。等你长大了，就会理解的。”
Kar98k沉默了许久，而拉林则是一口一口把咖啡消灭殆尽。
“留下来陪我……”
“啊抱歉我得出发了……”
Kar98k猛地抬头，红红的眼睛里泛着些许水光。
“等一下！”
拉林的身体猛地僵住。
Kar98k爬上桌子，跳到拉林的大腿上，从衣领口伸进手去掏出两个用红绳拴住的弹壳。
“这是我的第一发弹壳，这是你打的那一发。”
Kar98把自己的第一发弹壳戴在拉林脖子上，把他打的弹壳留给自己。
“再见，要记得我。”
“一路，顺风。”
“……”
拉林捧起Kar98k的脸，抹去她的泪水，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上，然后起身推开门，消失在人海中。
留下Kar98k像个小孩子一样哭泣。
……
汽车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座位上的拉林时不时地被弹起老高。
那个留着银色长发的身影时不时在他脑海里掠过，拉林突然有些惆怅。
不只是Kar98k，那些在记忆深处的，已经记不清面容的，
她们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拉林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把这些想法从自己脑子里赶走。没有什么比祖国的大地和家乡的田野更能令人振奋起来了。
不过他很快又有了新的烦恼。
只是从柏林去莫斯科的话，时间绰绰有余。但拉林要了几天假，顺路回了一趟家，而且比计划还多待了几天，这让他必须按计划赶上那一趟火车。迟到的后果，他可担不起。
上面为他安排了新的副官，他也乐得有人接风，便拍去电报让副官在这边的车站等他，并告知他自己的行程。
拉林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引擎发出的一阵噪音把他揪回了现实中。车抖了几下，停了下来。司机猛踩了几脚油门，却依旧毫无反应。
司机下车打开引擎盖，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捣鼓一阵子后，他无奈地朝拉林摊了摊手。
“该死！”
拉林低声骂了一句，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离车站还有十几里路，靠腿过去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
至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他跟司机打了个招呼，调整了一下呼吸，朝着车站的方向慢跑过去。
当他停下休息时，发现道路远处有人骑着马朝他的位置过来。拉林眯着眼睛盯着，直到足够近他能看到那人身后背着的枪，他立刻隐蔽在自己刚才休息的石头后面，手搭在手枪上并打开保险。
防人之心不可无。无论是作为猎人一次次地带回猎物，还是作为士兵从战场上一次次生还，拉林都保持着这种警觉。
马蹄声越来越近，拉林从石头后面探出头，看见那冬帽下飞舞在被马蹄激起的尘埃中，耀眼的金色长发。
“指挥官，你就这样欢迎来接你的人的？”
“你是……？”
拉林收起枪，打量着这个自来熟的家伙。
“火车已经开走啦，你还没有到，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路上出问题了……啊，抱歉，我是你的新副官，莫辛纳甘。”
她骑着马调转了个方向，扭过身子，向他伸出手。
“莫辛纳甘M1891龙骑兵。该走了，指挥官。”
“……”
“愣着干嘛？上来呀？你这人这么矫情要自己上？”
“？？？上马？”
“怎么？你就打算不走了还是走路过去？这马受得了，两个人也坐得下。”
拉林迟疑地看着莫辛纳甘的这匹马，耐力什么的看不出来，不过两个人那实在是太挤了。
“坐不稳呐……马屁股上怎么可能坐得稳。”
“那就抱住我。”
“这……不妥吧……”
“你怎么跟个娘们似！我都不介意，你在这扭扭捏捏，你是想迟到是吧！到底走不走！？”
“别，我走我走。”
莫辛纳甘气得举起马鞭，拉林赶紧踩着莫辛纳甘松开的马镫爬上马背，坐在窄窄的马屁股上，然后抱紧她。
马慢慢地奔跑起来，拉林以这种尴尬的姿势思考着。人形他见过不少，不过这个初次见面大大咧咧的女孩，却特别能给人可靠的感觉。
逐渐适应了坐在马上，拉林开始蠢蠢欲动。他已经能够坐稳，然后腾出一只手伸向莫辛纳甘。
拉林抚摸着莫辛纳甘的枪身，风吹日晒让木质枪身变成棕褐色，外露的金属件也都有着不少的磨损，不过瞄准镜却是保养得很好。与Kar98k带给人的崭新和精湛的工艺感觉不同，莫辛纳甘能勾起他许多的回忆。
当初他也是拿着这样一杆枪，不过要稍长些。穿着普通的步兵制服，戴着那简陋的军帽，和飞向敌军阵地的炮弹一起，和越过步兵线的骑兵一起，和无数人一起拥挤着进攻。
枪身突然移动把他从回忆中惊醒，马已经停了下来，莫辛纳甘回过头冷冷地盯着他。
“手上再动一下，我让你吃鞭子！”
拉林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把双手举了起来，但马上挨了打。
“你在干什么？一个指挥官在部下面前做出这种动作？”
莫辛纳甘声音的温度又降了八分。
“我看你不像个没打过仗的菜鸟，你要知道，战场上可不是开玩笑！”
拉林赶紧把手放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莫辛纳甘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突然严肃了起来。仅仅是因为他的一个玩笑？
二人一路沉默着抵达了车站，莫辛纳甘归还了借来的马，拉林也安排了一辆修理车去找那辆抛锚的车。原定的火车早已开走，但去莫斯科的火车是肯定有的。以拉林的身份，也肯定能弄到最好的位置。
他和莫辛纳甘挤在两个座位上，这已经是这列车上最好的位置了。
“真是太忙了，一直忘了问你的名字，指挥官。”
拉林一直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但是自从那时候起莫辛纳甘就一直冷着脸。当他思考着讲点什么好的时候，她却先开口了。
“啊，我叫巴维尔·拉林。”
“哦！”莫辛纳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炮兵出身吗？”
“不，我是步兵。倒是你，骑兵枪为什么装着瞄准镜？”
“说得好像现在有多少骑着马打枪的机会哦，骑兵枪就不能装瞄准镜啦？”
“嗯——？”
“好啦好啦，我是M1891/30。我很喜欢龙骑兵这个名字，反正你们知道我是谁就行咯。”
“嗯……”
“指挥官你结婚了吗？”
“你在开玩笑吗？好啦消停点吧我想休息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莫辛纳甘还在兴奋地说着。
“指挥官你在听吗？指挥官？”
耳边响起轻微的鼾声，莫辛纳甘扭过头一看，拉林已经睡着了。
“唉，真是的……”
莫辛纳甘打了个哈欠，稍稍舒展了一下身体，闭上眼睛瘫倒在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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